提起《金粉世家》的丫鬟，人们大多立刻想到小怜。其实除了小怜之外，书中也不乏其他形象生动的丫鬟，演绎了各种令人或笑或叹的故事。

比如今天要说的这一位，平时看似不显山不露水，却不料在金燕西生日那天却“一鸣惊人”，一顿饭的功夫尽显骄狂，却让人看得又好笑又感慨。

这个丫鬟，就是阿囡。

01 丫鬟骄矜嫌“油腻”

阿囡是伺候金家五小姐的丫鬟。在金燕西十八岁生日那天，七少爷一时高兴，与阿囡、秋香、玉儿三个丫鬟躲在书房打牌，连打好几圈，过足了牌瘾。

玩得肚子都饿了，金燕西又让厨房送饭来，与三个丫鬟一起吃。

厨子殷勤地把两大食盒的饭菜提来，却没想到，刚摆上一盘就落了埋怨：

一会儿厨子提着两个提盒子来。玉儿、秋香赶紧将牌收了，揭开提盒，向桌上端菜。第一碗送到桌上，便是荷叶肉。阿囡道：“我们都怕油腻，怎么送来又是这些东西？”

随后又端上了炸鳜鱼片、云腿，炒鳝鱼丝，还有一大碗汇聚了鱼皮海参鸡肉的卤汁，依旧没有让三个小丫鬟满意。

厨子临走，还被阿囡抱怨：

阿囡道：“你别废话了。你怎么就知道我们爱吃油腻的东西，不给我们弄清爽的？我们就那样不开眼，没有吃过荤油？”

这段情节，阿囡的戏份真是太抢眼了，因为纵观全书，整个金家除了七少爷金燕西明确声明不要油腻、只“喜欢清爽的菜”之外，阿囡是第二个抱怨“太油腻”的，而她的身份却只不过是个丫鬟而已。

是金家佣人的伙食真的太油腻不堪了么？

并不然。虽然金家的生活条件确实好，以至于佣人们的饮食也要比普通人家的主人好很多。但别的佣人却从没如此骄矜，口口声声说什么“怕油腻”，可见大多数佣人其实是很满意于这种“有油水”的伙食的。

是因为当时流行吃“清爽”，都不喜欢油比较多的菜么？

也并非如此。就拿金家的主人们来说，大多数不仅不嫌弃油腻，还很好这一口。

比如金家老爷金铨。这次的“荷叶肉”其实就是金铨想吃，厨房才专门做的，阿囡等人能分到纯属沾光。无论从选材到烹饪方法，此菜都不算很油腻，没想到却被一个小丫鬟给嫌弃了。

比如金家大少爷金凤举。厨房给金凤举夫妇送来饭菜，金凤举一看菜式清淡，不够肥腴，当场抗议“不得了，简直要做和尚了”。

比如金家三少爷金鹏振。看见厨房送来的饭菜有烧蹄膀、鸡心馒头，立刻很有胃口地掰了馒头蘸着汤汁吃，满口称赞“不错”。

通过以上种种细节，可见金家的饭菜并没有油腻腻无法入口，金家的人也并没有一窝蜂追求清爽。

而且，在场一起打牌的几个小丫鬟，除了阿囡之外都不曾挑剔菜式；动起筷子之后也都吃得很香甜。所以，明显只能是阿囡个人因素了。

然而事情还没完，吃饭过程中，玉儿不认得莼菜汤，吃不出莼菜有什么好吃。阿囡又直接怼过去：“你是乡巴佬，不懂得；我们苏州人，就讲究吃这个。”

读书至此，真是觉得又好笑又好气。天下食材那么多，谁都有遇见不认识的菜的时候，至于劈头怼一句“乡巴佬”么？未免太不留面子了。

一切只能说明：阿囡虽是个小丫鬟，却心比天高，口味也比主子刁。

一方面得了机会就要宣示自己的地位（比厨子有体面，有权挑剔厨子工作的好坏），一方面也要显示自己的与众不同（鄙视玉儿不认识莼菜，不如自己见过世面）。

翻看整本书，能如此骄矜、如此“口出狂言”的佣人，金家上下都再找不出第二个人了。

02 少爷落魄没饭吃

然而问题又来了，作者专门花这么多笔墨写这段，活灵活现描述了一段小丫鬟狂得“要上天”的情节，就只是为了黑一下阿囡吗？

显然不是，前后文串联起来看，阿囡一不是主角，二不是推动情节的重要人物，作者没必要特意和一个无关紧要的小丫鬟过不去，将其塑造成不招人待见的人物。

其实，这段情节明面上写的是难伺候的阿囡，其实写的却是赫赫扬扬、烈火烹油一样的豪门声势。

阿囡的挑剔，一如《红楼梦》里的小戏子芳官持宠而骄，对厨房柳嫂子单独孝敬她的鸡鸭鱼肉种种美食甩一句“油腻腻的，谁吃这个”。——若不是整个府邸锦衣玉食、整个家族物质丰富，又怎会轮到一个不入流的小丫鬟挑三拣四？

而鼎盛的时候越豪奢，就显得衰败的时候越凄惶。

随着金家老爷金铨暴病去世，金家少爷们无力撑起家门，不得不家产，裁佣人，缩开支……这个曾经显赫一时的豪门，日渐衰落。

某夜，浪荡了半宿的金燕西终于回家，肚子饿了想吃点宵夜，结果却今非昔比。

燕西道：“我肚子饿了，你到厨房里去看看，有什么吃的没有？”金荣道：“厨房今天又走了一个人，除了两餐饭，一餐粥，不另外预备什么了。”燕西道：“难道稀饭这时候也没有吗？”金荣道：“稀饭刚开过去，也不知还有没有？我瞧瞧去。”燕西道：“不必去瞧了，有了这几句话，我就够饱的，还吃什么？我马上就要睡觉了。”

现实真是又冷酷又讽刺啊。

曾经的金家，连小丫鬟都能理直气壮地抱怨“油腻”，想要吃“清爽”的。

如今呢？只有两餐饭，一餐粥，而且过期不候。就像《红楼梦》后期的贾府一样：“可着人头做帽子”，再想要多一点的，可就真没有了。

燕西一人躺在床上，情不自禁地，用手连拍了几下床，心里可就想着，这个家庭真是越过越坏，到了晚上竟会吃不着点心，真是末路了。

是啊，金燕西娇生惯养的，哪里会受得了“晚上吃不到点心”的委屈？他记忆里的金家，也许始终都如同自己十八岁生日时的那样煊赫。 追忆当年，金燕西心里的痛苦与烦恼，真是可想而知了。

03 结语

如果将金家看作一个舞台，再将聚光灯聚焦在金家的餐桌上，就会发现即使没有华丽的灯光、婉转的乐曲，这小小餐桌上的杯盘碗盏其实就已经在演绎着一幕幕的离合悲欢。

一蔬一饭的增减或改变，看似都是唇齿之间的小事，背后却是一代豪门的兴衰。

小丫鬟阿囡在金燕西十八岁生日那天的骄狂言行，堪称“不知天高地厚”，却也让读者隐隐读出了类似“商女不知亡国恨”的苍凉与心酸。

繁华如梦，转眼成空；抚今追昔，格外扎心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