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章 青鸾遗烬（第六章 青鸾遗烬免费阅读）

栖梧苑内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和压抑的寂静。卫昭靠在软榻上，脸色依旧苍白，左手腕被阿箐重新包扎过，厚厚的布条下，那蚀骨腐心散的余毒如同跗骨之蛆，带来阵阵烧灼般的抽痛，让她额角不断渗出细密的冷汗。她闭着眼，强迫自己调息，脑中却如同翻江倒海。

萧彻的反应…比她预想的要快，也更…复杂。封锁后园、控制栓子、点名林晚照…这些举动无一不表明，毒匣的存在和苏婉之死的疑云，像一根毒刺，狠狠扎进了这位北境之王的心底。他信了，至少信了大半。但这暂时的“禁足”与保护，是风暴前的宁静，还是…某种更深思虑的开始？

“小姐，喝点水吧？” 阿箐端着一杯温水，眼圈红红的，声音带着哭腔。她看着卫昭苍白痛苦的样子，心疼又恐惧。

卫昭睁开眼，接过水杯，指尖冰凉。她抿了一口，干涩的喉咙稍得缓解。“阿箐，”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，“那片…沾了毒血的布…”

“收好了！小姐放心！” 阿箐连忙点头，从贴身小衣里掏出一个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小包，“我用油纸包了三层，藏在最里面了！”

卫昭微微颔首，这是她最后的底牌。她目光投向紧闭的苑门，时间在煎熬中一点点流逝。萧彻封锁后园的命令下达已久，秦烈那边…该有结果了吧？那个毒匣，是否还在？栓子…又说了什么？

就在她思绪纷乱之际，苑门外终于传来了动静！并非林晚照清越的声音，而是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，带着一股刚从寒风中归来的凛冽煞气！

“开门！王爷驾到！” 是秦烈那熟悉的、如同金铁交击般的嗓音，但此刻却压抑着某种火山喷发前的怒意！

阿箐吓得一哆嗦，连忙跑去开门。

沉重的苑门被推开，一股刺骨的寒气率先涌入。萧彻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，玄墨色的大氅上还沾着未化的雪粒。他脸色阴沉得如同暴风雨前的天空，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骇人的风暴，周身散发出的冰冷煞气，让整个栖梧苑的温度骤降！他身后，跟着同样脸色铁青、手按刀柄的秦烈。

卫昭的心猛地一沉。看这情形…后园的结果，恐怕极其糟糕！

萧彻的目光如同两道冰锥，瞬间钉在软榻上的卫昭身上。他没有说话，只是大步走了进来，沉重的皮靴踏在青砖地上，发出沉闷的回响，每一步都像踩在人的心尖上。他走到榻前，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，那眼神锐利得几乎要将她剖开！

“王爷…” 卫昭强撑着想要起身行礼。

“坐着！” 萧彻的声音如同寒冰炸裂，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丝…极力压制的狂怒！他猛地一抬手，一件东西被他重重地、几乎是砸在了卫昭榻边的小几上！

“哐当！”

那是一个用油布包裹着的、边缘焦黑扭曲的物件！油布散开一角，露出里面一个极其简陋、一角腐朽的薄木板匣子！匣子表面布满了坑坑洼洼的腐蚀痕迹，大片焦黑，散发着浓烈刺鼻的、混合着焦糊与剧毒的恶臭！正是卫昭昨夜挖出的那个毒匣！

“这就是你挖出来的东西？” 萧彻的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，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，“苏婉的遗骸呢？！嗯？！”

巨大的愤怒和一种被彻底愚弄的耻辱感，如同岩浆般在他胸中奔涌！封锁后园，掘地三尺！找到的，只有这个散发着恶臭、空空如也的毒匣！他心爱之人的尸骨…竟真的如卫昭所说，被这歹毒之物腐蚀得…尸骨无存？！

卫昭看着那焦黑的毒匣，心中并无意外，只有更深的寒意。她迎上萧彻几乎要喷火的目光，声音异常平静，却带着一股悲凉：“王爷看到了。这就是真相。苏婉姑娘…恐怕早已化为一捧毒土，融在了那梅树根下。” 她顿了顿，指向毒匣上一处焦黑最严重、边缘还残留着些许暗红色污渍的地方，“这里，就是我滴血之处。王爷若不信，可找可靠之人验看，这残留的毒性与我手腕之毒，是否同源。”

萧彻的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，他死死盯着那毒匣，捏紧的拳头指节发出咯咯的声响，仿佛下一秒就要将眼前的一切都砸碎！尸骨无存…尸骨无存！这比任何酷刑都更残忍地折磨着他！

“秦烈！” 他猛地转头，声音如同受伤的猛兽在咆哮，“那个杂役！栓子！他说了什么？！”

秦烈上前一步，脸色凝重，抱拳沉声道：“禀王爷！栓子惊吓过度，神志有些不清，反复哭喊‘王妃在挖东西’、‘黑烟冒出来’、‘鬼！是鬼！’…但有一点他咬得很死：他昨夜躲在那里，是因为…因为有人给了他十文钱和一包糖，让他天一黑就去后园梅林附近‘找一只跑丢的狸花猫’！” 秦烈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，“属下已查实，给他钱和糖的，是后厨一个叫张婆子的老妇！而这婆子…是松鹤堂钱嬷嬷的远房表亲！属下带人去拿张婆子时，她…她已在房中‘悬梁自尽’了！死无对证！”

“松鹤堂！又是松鹤堂！” 萧彻眼中爆发出骇人的杀意！周氏！他的好母亲！先是松鹤堂的刁难威胁，紧接着后园就出现毒匣陷阱，栓子被引诱作证，关键人证张婆子“及时”自尽！一环扣一环！这毒计，这狠辣的手段，除了那个在后院经营数十年的老妇人，还能有谁？！

九成的证据链，都死死指向了松鹤堂！

“好！好得很！” 萧彻怒极反笑，那笑声冰冷刺骨，带着毁天灭地的戾气，“为了清除异己，为了掌控后院，竟连…竟连死人都不放过！用如此歹毒的手段灭迹！当真是…本王的‘好母亲’！”

他猛地转身，大氅带起一阵劲风！目标，显然是松鹤堂！那滔天的怒火，已然无法遏制！

就在这时！

“王爷！王爷请留步！” 一个略带焦急的清越女声在苑门口响起！

众人循声望去，只见一个背着药箱、穿着素净青衣的女子正被王府护卫拦在门外。她面容清秀，气质温婉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坚韧，正是匆匆赶来的林晚照！

萧彻的脚步顿住，赤红的怒目扫了过去。

林晚照被那骇人的气势惊得后退半步，但很快稳住心神，对着萧彻的方向福了福身，声音清晰：“民女林晚照，奉王爷手令前来为王妃诊伤。王妃所中之毒‘蚀骨腐心散’极其霸道，拖延不得！请王爷容民女先行施救！” 她的话语不卑不亢，将卫昭的伤势放在首位。

萧彻胸中的怒火翻腾，几乎要破体而出！他恨不得立刻冲到松鹤堂，质问那个心如蛇蝎的老妇人！但林晚照的话，像一盆冷水，让他沸腾的杀意稍稍冷却了一瞬。卫昭…她手上的毒伤，确实不能再拖！而且，她是目前唯一能串联起这毒匣阴谋的关键人证！

他强压下几乎焚毁理智的怒焰，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：“…治！” 说罢，他不再停留，带着一身几乎凝成实质的杀气和秦烈，如同一阵黑色的风暴，朝着松鹤堂的方向席卷而去！显然，一场雷霆风暴，即将在松鹤堂降临！

栖梧苑内，随着萧彻的离开，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稍稍减轻。林晚照快步走进来，一眼就看到软榻上脸色惨白、冷汗涔涔的卫昭，以及她手腕上那被包扎得厚厚、却依旧透着不祥青紫色的伤口。

“青梧！” 林晚照扑到榻前，眼中满是心疼和焦急，也顾不上掩饰称呼，“快让我看看！” 她立刻打开药箱，动作麻利地取出金针、药瓶。

卫昭虚弱地扯出一丝笑容：“晚照…你来了…”

林晚照小心翼翼地解开卫昭手腕的布条，当看到那皮肉翻卷、边缘青紫发黑、隐隐有溃烂迹象的伤口时，饶是她见惯了伤病，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！伤口散发出的微弱腥气，正是“蚀骨腐心散”独有的！

“好狠毒！” 林晚照眼中闪过一丝怒意，立刻开始施救。她先用特制的药水清洗伤口，剧痛让卫昭闷哼出声，死死咬住下唇。接着，林晚照手法如电，数根细长的金针精准地刺入伤口周围的穴位，暂时阻遏毒性的蔓延。最后，她从一个精致的玉瓶里倒出一些散发着清冽寒气的淡绿色药膏，小心翼翼地涂抹在伤口上。

药膏触体冰凉，瞬间压制了那股烧灼般的剧痛。卫昭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，长长舒了一口气，几乎虚脱。

“幸好你反应快，沾的血不多，处理也算及时，加上我师父这‘寒玉续肌膏’能克制此毒。” 林晚照一边包扎，一边心有余悸地说，“否则，这蚀骨腐心散的毒一旦入血攻心，神仙难救！”

“晚照，多谢…” 卫昭声音虚弱，目光却瞥向榻边小几上那个散发着恶臭的焦黑毒匣，“那毒…就是沾在那上面的…”

林晚照顺着她的目光看去，秀眉紧紧蹙起。她作为医者，对毒物也颇有研究。她起身，从药箱里取出一块干净的素帕和一根银簪，极其小心地用银簪挑起毒匣边缘一小块焦黑的碎屑，放在素帕上。她凑近仔细嗅了嗅，又用指尖捻了一点粉末，放在眼前细看。

“这毒…配置手法极其阴损刁钻，” 林晚照的脸色变得异常凝重，“绝非寻常江湖手段。里面有几味药材…像是宫廷大内秘库才有的禁药！” 她抬起头，看向卫昭，眼中带着震惊和忧虑，“青梧，这事…恐怕牵扯到宫里头了！”

卫昭心中剧震！宫廷禁药？！难道周氏背后…还有宫里的手？！

就在这时，林晚照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刚才挑取毒屑的素帕。她“咦”了一声，似乎发现了什么。她将素帕凑到窗边透进来的光线下，仔细查看那焦黑碎屑中夹杂的、一些极其细微、几乎难以察觉的、深蓝色的…绒絮状残留物？

“这是…？” 林晚照用银簪小心地拨弄着那几缕深蓝色的绒絮，眼神充满疑惑，“好像…是某种鸟类的羽毛烧焦后的残留？颜色…好生特别…” 那是一种极其深邃、近乎墨蓝的蓝色。

卫昭也凝神看去。那深蓝色的绒絮…她猛地想起昨夜在毒烟升起的瞬间，似乎瞥见匣子缝隙里，有一抹极其黯淡的深蓝一闪而过！当时惊骇之下未曾留意，如今想来…

“青鸾尾！” 一个名字如同闪电般划过卫昭的脑海！那是沈家独有的、一种极其珍稀的、羽毛呈现深邃墨蓝色的异鸟！传说此鸟只栖息于江南沈氏祖地附近的山谷！沈家鼎盛时，常用其最华丽的尾羽作为家族核心成员重要信物的装饰！嫡姐青璇…就曾有一支镶嵌着青鸾尾羽的玉簪！

苏婉的毒匣里，怎么会有沈家独有的青鸾尾羽烧焦的残留？！难道…苏婉之死，竟与沈家有关？！还是…有人故意嫁祸？！

这个发现，如同惊雷，再次在卫昭心中炸响！沈家灭门…苏婉之死…毒匣陷阱…宫廷禁药…青鸾尾羽…无数线索碎片在脑海中疯狂碰撞，却暂时无法拼凑出完整的图案！只觉得一张无形的大网，正笼罩着王府，也笼罩着她早已沉沦的沈家过往！

“晚照…” 卫昭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，“那蓝色的东西…收好…千万收好…谁都不要告诉！”

林晚照虽然不明所以，但从卫昭凝重的眼神中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，立刻点头，小心地用素帕将那些深蓝色绒絮和毒屑包好，贴身收藏。

栖梧苑内暂时恢复了平静，只有药香弥漫。但卫昭知道，萧彻此刻在松鹤堂掀起的风暴，恐怕才刚刚开始。而她手腕上毒伤的疼痛虽然稍缓，心中那因“青鸾尾羽”而掀起的惊涛骇浪，却久久不能平息。这王府的深渊之下，埋藏的不仅是苏婉的尸骨，似乎还有…她沈家满门血仇的，一丝致命线索？

窗外的天色，不知何时又阴沉了下来，铅灰色的云层低垂，仿佛预示着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。一只漆黑的乌鸦落在光秃秃的梧桐枝头，发出嘶哑难听的鸣叫，打破了短暂的宁静。

卫昭的目光投向松鹤堂的方向，眼神幽深。萧彻的怒火，能烧掉周氏这层外皮吗？那深藏于宫廷禁药和青鸾尾羽之后的真正黑手…又会是谁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