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完结)原来裴小将军也会怜香惜玉 只是他怜惜的那个人从来都不是我

番外：萤火映祠堂

西域的风沙磨砺了筋骨，京城的繁华却未能消弭暗涌。裴白与阿萤（曾经的阿迎）大婚后，将军府并未全然平静。裴白母亲，那位看似温柔实则执拗的妇人，虽在儿子的坚持下勉强认了儿媳，心结却如古井深苔，难以尽除。

这日清晨，阿萤如常在将军府后院的练武场活动筋骨。几年历练，她的剑法早已褪去生涩，一招一式圆融贯通，柔中带刚，隐隐有宗师气度。裴白在一旁看着，眼中是毫不掩饰的骄傲与柔情。裴居老将军离京云游前，曾拍着裴白的肩大笑：“你小子有福，捡到宝了！阿萤这丫头，比你当年强！”

“母亲。”裴白忽然出声。阿萤收势望去，只见裴白母亲林氏不知何时站在廊下，一身素锦，神色复杂地望着场中。她身后跟着一个低眉顺眼、抱着锦盒的嬷嬷。

“嗯。”林氏淡淡应了一声，目光掠过阿萤英气的面庞和劲装，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。“阿萤，你过来。”

阿萤依言上前，行了一礼：“母亲有何吩咐？”

林氏示意嬷嬷打开锦盒，里面是一套华美的云锦衣裙，并几件精巧首饰。“你如今是将军府的少夫人，不再是洗衣房的丫头，更不是西域军营里的女将。这身衣裳，换上。整日舞刀弄枪，成何体统？没得让人笑话我们将军府不懂规矩。”她语气平淡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。“还有，下月宫中赏花宴，各府诰命夫人都会出席。你须得随我同去，学学京中贵女的仪态举止。”

阿萤看着那华服，指尖微凉。她习惯了布衣劲装，这身繁复的云锦，对她而言不啻于枷锁。她下意识看向裴白。

裴白上前一步，挡在阿萤身前，声音沉稳：“母亲，阿萤是什么样，儿子便喜欢什么样。将军府的规矩，不在衣裳，而在人心。赏花宴她若想去便去，不想去也无妨。儿子自会向宫中说明。”

“你！”林氏气结，瞪着裴白，“你就这般惯着她？你可知外头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我们将军府？说她乡野出身，粗鄙无礼，攀附权贵！我这都是为了她好，为了你的脸面，为了将军府的清誉！”

“母亲口中的清誉，就是让我的妻子做她不喜欢的事，变成她不认识的模样？”裴白寸步不让，眼神锐利，“我的脸面，不需要靠委屈妻子来挣。将军府的清誉，自有儿孙的刀剑和功绩来护持！”

气氛一时僵持。阿萤轻轻拉了拉裴白的衣袖，示意他稍安勿躁。她看向林氏，不卑不亢：“母亲教诲，阿萤记下了。衣裳首饰，谢母亲费心。赏花宴，阿萤愿随母亲前往学习。”她顿了顿，声音清晰，“只是阿萤生于乡野，长于行伍，所学所会，唯手中剑与心中诚。若因不懂京中繁文缛节而贻笑大方，也请母亲和诸位夫人海涵。阿萤行事，但求无愧于心，不损将军府门楣。”

林氏被这软中带硬的话噎住，看着阿萤清澈坦荡的眼眸，再看看儿子护犊般的神情，心知今日是讨不到好了。她冷哼一声，拂袖而去：“随你们！日后若被人戳脊梁骨，莫怪我没提醒！”嬷嬷连忙抱着锦盒跟上。

看着母亲离去的背影，裴白无奈地叹了口气，转身握住阿萤微凉的手：“委屈你了。母亲她……”

“我明白。”阿萤反握住他的手，笑了笑，眼底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黯然，“她只是……需要一个符合她期望的儿媳。我不是那个人罢了。”她想起幼年时在生父家中听到的“迎娣”和咒骂，想起林氏初见时那句冰冷的“乡野丫头”，那份根植于血脉与阶层的隔阂，并非一朝一夕可消融。

几日后，阿萤独自在整理裴白书房时，无意间在书架最底层发现一个落满灰尘的小木匣。匣子没有锁，打开一看，里面只有一块褪色发硬的粗布，依稀可见是婴儿襁褓的一角，以及一张泛黄的纸，上面歪歪扭扭写着一个名字——“迎娣”。

阿萤的心猛地一沉。这是她当年被卖入将军府时仅有的东西。裴白竟一直收着？他从未提起。

她拿着木匣找到裴白。裴白看到匣子，眼神瞬间柔和下来，带着追忆：“那年你被送来，哭闹的孩子堆里，就你安安静静地扣着手，眼神却像小狼崽。后来在后院见到被打得鼻青脸肿还嘴硬的我……我就觉得，这丫头，不一样。这布片和名字，是我后来偷偷从管事那里要来的。”他抚过那粗糙的布片，动作轻柔，“那时就想，总有一天，要让你堂堂正正地拥有自己的名字，不再叫‘迎娣’。”

阿萤眼眶发热，紧紧攥着那块粗布。原来在她懵懂挣扎的年岁里，已有人悄悄收藏了她破碎的来处，并默默许下给她未来的承诺。

然而，林氏的“提醒”并未停止。赏花宴上，阿萤虽尽力应对，那份不同于闺阁千金的飒爽气质和略显生疏的礼仪，仍让她成为几位刻薄夫人私下议论的焦点。林氏的脸色全程都不太好看。

更让阿萤心寒的事发生在几天后。府中负责洒扫祠堂的老仆偷偷告诉她，林氏命人将一块新添的牌位挪到了最角落不起眼的位置。阿萤心中咯噔一下，她只请裴白为一个人添过牌位——她那被生父家污名化、连名字都湮没在尘埃里的可怜生母。

深夜，阿萤独自来到祠堂。清冷的月光透过高窗，照亮了香案上林林总总的裴氏先祖牌位。她在最阴暗的角落，找到了那块小小的、崭新的牌位。上面只有简单的几个字——“慈母柳氏之位”。

她轻轻抚摸着冰凉的木牌，指尖颤抖。记忆中那个模糊的、会在她被责打后偷偷塞给她半块窝头的温柔轮廓，此刻如此清晰，又如此遥远。她为生母争取的这一点点身后之名，竟也碍了某些人的眼。

“娘……”她低低唤了一声，声音哽咽在喉咙里。眼泪无声滑落，滴在冰冷的青砖地上。这一刻，幼年被踢晕的痛楚，被唤作“奸种”的屈辱，以及此刻生母牌位被轻贱的悲愤，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。她蜷缩在冰冷的角落，肩膀无声地耸动。

“除了你自己，没有人值得你流泪。”裴白曾说的话言犹在耳。可此刻，她为那个从未得到过公正、连死后安宁都被剥夺的可怜女人而泣。

不知过了多久，一件带着体温的披风轻轻落在她肩上。裴白不知何时来了，他蹲下身，将她紧紧拥入怀中，没有言语，只是用坚实的臂膀传递着无声的支撑。他看到了角落里的牌位，眼神瞬间冷如寒冰。

“对不起，阿萤。”他声音沙哑，“是我疏忽了。”

阿萤在他怀里摇摇头，抬起泪眼朦胧的脸，眼神却异常清亮坚定：“不怪你。我只是……为娘不值。她做错了什么？生了我？还是被强占后又遭抛弃？”她挣脱裴白的怀抱，站起身，小心翼翼地将生母的牌位从角落拿起，用衣袖仔细擦拭干净，然后，将它稳稳地放在了香案中排，一个明亮、受供奉的位置。动作轻柔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。

“裴白，”她转过身，月光在她身上镀上一层清辉，眼神灼灼如星，“我阿萤今日在此立誓。我娘生我一场，生前苦楚，死后哀荣，该她的，我一点一点都要替她讨回来！不是靠将军府的怜悯，是靠我自己！”

裴白看着月光下妻子坚毅的侧脸，那个当年在洗衣后院倔强问他“练武苦吗”的小女孩，与眼前这个敢于在森严祠堂里为生母正名的将军夫人，身影完美重叠。他心中涌起无限的爱怜与激赏。

“好。”他上前一步，与她并肩而立，目光同样坚定地看向香案上那方小小的牌位，“我们一起。岳母大人，您安心。您的女儿，有我在，再不会让人欺她分毫。您该得的尊荣，我们必为您争得！”

祠堂外，更深露重。廊下阴影里，林氏不知站了多久。她看着祠堂内月光下并肩而立的年轻夫妻，看着香案上那方被郑重挪到明亮处的陌生牌位，听着儿媳那掷地有声的誓言，脸上神色变幻，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，悄然转身，没入黑暗。那叹息中，有恼怒，有不解，或许，还有一丝被那灼灼目光和铮铮誓言所撼动的复杂涟漪。

夜色中，几只萤火虫不知从何处飞来，在祠堂幽静的院落里，闪烁着微弱却执着的光芒，仿佛在为那角落里的孤魂与新生的誓言，悄然作证。

（全文完）